一。味觉。首当其冲的是味觉,可以从味觉来感受一座城市。毋庸置疑,景德镇的味觉印象中首先是辣。我作为一个江西人,在上海和北京长期求学后再回到江西,能够明显感觉到这里各种食物中的辣度之高。我第一次到湘湖村时,吃了一家有名的牛骨粉,喝水喝到停不下来。更不用说很多来景德镇旅行的外地游客,他们对景德镇的最深刻印象之一应该就是食物的辣。
其次,咖啡的苦、酸和其它风味。景德镇现在涌现出许多咖啡店,而且不乏精品。不难推测,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外来学陶人群的生活习惯,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来自上海和杭州等长三角地区。在此基础上,咖啡店成为游客打卡地。我有次骑车路过三宝村,发现游客都喜欢在质感很足的咖啡店打卡拍照。咖啡文化正在景德镇蓬勃生长。咖啡的风味纷繁复杂,门道也深。景德镇还有一家咖啡豆烘焙工厂,叫德林造味,在景德镇乃至长三角都有一定名气。我最近入门手冲咖啡,就是从他家的豆子开始。烘焙工厂开在景德镇而不是上海这样的咖啡文化浓厚的地方,其中肯定有所考虑。
再次,说到咖啡就不得不提及另一个著名饮品——茶。茶有绿茶的清新、苦涩和回甘,红茶的醇厚、回甘。浮梁茶在全国也算是小有名气,在景德镇有非常广大的受众。我喝了瑶里的高山野生绿茶后便爱不释手。在我驻扎的村里,既能闻到晒茶的香味,又可以品到本地茶的风味。许多“镇巴佬”(景德镇乡下人对城里人的称呼)会跑到浮梁乡下种植茶叶的村庄(如寒溪村、瑶里镇)购买茶叶。我的多位访谈对象都认为,茶叶基本上是卖给自己以往积累起来的老客户,这些老客户很重要。此外,咖啡店也有把茶融入进来的趋势,有些咖啡店在做咖啡外还制作茶饮。
第三是酒,尤其是米酒。米酒以甜为主。这里没有葡萄酒等其它产业,但是许多村庄都有家庭作坊酿酒。我做田野的村庄就有一家名气较大的糯米酒坊。其实,我在的寒溪村,既有茶、又有咖啡、还有酒,这种多元饮品的融合与张力很有意思。因为各种饮品的背后是有着不同喜好的消费人群,而他们都愿意来访从而汇聚到这个村庄。
二。视觉。视觉占到感官感受的很大比例。从视觉出发来感受这座城市,会发现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艺术作品,比如散布在城市每个角落的瓷器、陶瓷艺术品,以及由此衍生来的市集和展览等现象;比如寒溪村的大地艺术装置;比如城市公共空间的涂鸦作品、信息栏公告栏广告栏。这些视觉作品向外来者造成了浓厚的视觉冲击,构成了景德镇印象的基本内容。景德镇正在成为艺术之都,可以预见未来将吸引更多年轻人。
视觉当然还包括绿水青山。景德镇的山林很多,青的绿的,四月开始便生机盎然。山谷间流淌的昌江、南河等众多水系滋养了景德镇的过去和现在。这些绿水青山,让来景德镇短居或长居的人发现了似乎不亚于大理丽江的惊喜。他们会把三宝的太阳谷看成景德镇自己的小阿勒泰,还会跑到740厂寻找绿野仙踪。当平替文化成为潮流的时候,景德镇居然变成了大理丽江的平替,湘湖成了小大理,最关键的是,这里离长三角真的很近。
三。生活方式。从生活方式来看一个城市是非常有意思和重要的,因为生活方式会反映地方的文化和心态。从原来国营瓷厂出来的老工匠们,依旧从事着瓷器行业,发挥着关键的技术供应和传承作用。
而那些新近涌入的年轻人,本来是想着找个地方学个陶艺,同时静静心,远离格子间和大厂剥削,甚至有人就是跑过来自闭的,却没想到做瓷器居然要操心这么多事情——可远不是拉个胚就结束了。自己做瓷器或者开工作室,需要寻找原材料,要找公共窑搭烧,还要愁怎么把货卖出去。摆摊可不是i人能干好的事情。这样看来,景德镇之于青年和大理丽江之于青年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总之,这里可以躺平,也可以创造、创业,是一个又城又乡,可躺可卷的地方。
四。人群的交流融合。在浮梁的景瑶大道,居住着很多本世纪初从四川、重庆移过来的水库移民。在浮梁的西区和东区的好些村子都有上世纪从浙江千岛湖搬来的水库移民。水库移民自迁徙以来,作为“新农”,与本地“老农”既有情感紧密的时候,也存在关系紧张时刻。新老农民的融合与共生,其实可以在浮梁找到生动的案例。
再者是景德镇因陶艺而正在发生的新住民与原住民的交流融合。比如我最近关注到的一个名为“冯窑x一方庭”的社区共建项目,冯窑归属雕塑瓷厂原住民冯老板,而一方庭是婺源人过来创业做的一个具有运营性质的公司。再比如我住湘湖村,这里被称为万国美院博览,因为许多美院学子在此聚集,创作创业。而本村人都建起高层房屋,专供出租。这个村子受陶艺创业产业的影响而成为今天这般喧嚣热闹的模样。
新老住民的融合在城市更新和城乡融合的过程中会是一个重要的社会学和人类学等多学科的议题。融合的背后是文化的交流互鉴。它如果是过去式,就值得历史性的回溯和归纳,如果是现在进行时,就值得长期的参与式观察和跟踪回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