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去河南省潢川县调研,有几个感受:
(1)村庄像是企业。自农村改革以来,村庄(行政村)就像一个企业,越来越对接市场。开始是本地市场,接着是区域市场,后来是全国乃至全球市场。招商引资,“请”企业进村,其实就是村庄作为企业拿出了自己的土地资源(一种生产要素)来与这些企业合作。在我们到访的两三个紧挨国道的村庄,加工业、制造业非常发达,不少外来人口居住于此。在发展竞赛中,这些村庄布局早,抢占了先机。这些在村企业,有的是外来的,带来了先进的设备和技术,也有的是原来的个体户自己搞的。虽然后者更多是一种家庭作坊,生产条件相对落后,但也不妨碍这些个体户成为村庄“精英”。
(2)土地变得政治化。早些年,村庄与企业(主要是外来的)的合作带给村庄的收益(主要是土地租金)是非常低的;后来,租金可能慢慢上涨。现在(尤其是2020年后),这种生产要素不再是经济性的,而是政治性的,花多少钱都难以租、买到土地了。在国家“粮食安全”战略中,土地性质和土地红线成为村庄发展的“紧箍咒”。在河南这样一个肩负粮食生产政治任务、却人地矛盾严重的省份,更是如此。我们调查的几个村庄都出现了园区规划、原有设施因土地问题被否决或拆除的现象。书记们在谈到这一点时,都非常失落。土地的非粮化限制和政治化倾向,阻碍了许多村庄的经济发展。一些仍然有可供利用的建设用地(如废弃小学)的村庄,此时就具有更大的优势。
(3)带头人。村庄发展需要一个好的带头人,这个带头人主要是书记/第一书记/主任(很多时候,书记和主任是一肩挑),他就像企业的总经理。书记有想法有头脑,村庄相对来说就能够比较好地发展起来。
(4)道路基础设施。本来,我以为这个问题在脱贫攻坚阶段之后应该不复存在。结果这次看到,在潢川,大部分行政村通向村组的道路都比较狭窄,造成会车困难。若扩宽,则可能侵占农地。“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从来都适用。潢川的村组道路确实造成了许多村庄的发展困难。更有甚者,在我们调研的肖寨村,因为有沪陕高速穿村而过,不仅村组道路狭窄,而且铁路涵洞限高,大车难以通行。驻村第一书记形容其为村庄发展的“天罗地网”。当然,潢川县也在做道路布局。还听说,潢川县有自己的四环和外环。
(5)土地托管服务。土地托管服务是在土地流转之后出现的另一种方案,目前也在不少地方试点和推广。从我们熟悉的现象入手,其实农民雇佣收割机收稻子,就是在使用托管服务。现在要试点的,就是从育苗、插秧、打药到收割的全流程托管。对土地流转和土地托管的辨析,关键是需要区分经营权和收益权。在土地流转中,经营者同时获取全部收益,向村民支付流转费(一般大约500元/亩),可能同时也向村集体支付一定金钱(感谢村集体帮忙流转土地)。而在土地托管服务中,农民对农地拥有承包权,只是将各个生产环节外包给专门的服务公司(有点像农业社会化服务),最后产生的收益依然归农民所有。土地托管服务,同样具备土地流转的一些优点,例如规模化经营。在具体操作中,村集体可以从众多农户手中收回土地(返租),统一进行土地平整和“小田变大田”(据查,可能新增最多10%的有效耕种面积),然后让农业社会化服务企业进入,统一经营所有土地。最后,所得收益仍然主要归农户,一小部分则可以归给村集体经济。在我们调研的中心村,建设了一个以供销社为基础的土地托管服务中心,预计可以服务1.5万亩农地,今年截至目前(调研这天是10月17日,属农忙收尾时)已服务5-6千亩。
(6)养老问题。在我们调研的中心村、晏庄村和张庄村,都有日间照料中心在建。其中,张庄村预计年底完工。据说,这个中心是每个乡镇有一个,且由乡村振兴示范村来建。对于这一照料中心,书记们有不同理解,张庄村的岳书记认为,这个建成后可以为村内的老人们提供日间饮食,而晏庄村的施书记则认为可以让老人集体搬迁入住(从而收回建设用地)。对此,要看上级政府对这一机构的功能定位究竟如何。如果只是提供饮食,那就相当于社区食堂,但如果让老人搬入居住,那就是村内的养老院,是否会与肖瑛所言的“回家”相向而行。这是将要消逝的一代人。
(7)共同富裕。做乡村振兴,不能仅仅选出几个特色村然后进去玩一玩,这样虽然自己的项目成绩好看了,却遗失了共同富裕的初心。我们调研的村庄中,既有二产、三产做得非常好的,也有发展得不好,靠一产艰难度日的。我们做乡村振兴,不就是去帮助这些地理环境不好、资源匮乏、特色不明显的村庄,让他们发展起来吗?
(8)村集体经济薄弱仍然是一个普遍现象。虽然前面说村庄是一个企业,但他的实际营收往往很少。企业和个体户(村庄精英)拿了营收的大头,而对于普通农户,一方面是土地流转金给到农户,另一方面是村民作为雇佣劳动力进入企业工作而拿取工资。村集体在土地流转、土地托管服务中,很大程度上只是收取了手续费。很多村庄,目前只是在靠之前的专项资金(?)吃利息收入,基本上是每年5-8万,多的10万出头。村集体资产不贬值不流失的硬性要求,限制了投资行为。这样一来,薄弱的村集体经济,导致许多公共服务没有办法自主开展,刚好与折晓叶所描述的那种“超级村庄”相反。